金可默:村里来了群“常住生” 科技小院的共生实验

小小MT4 来源:市场资讯 °C 栏目:MT4安卓版下载

  由北京君和创新公益基金会、中国科学院大学校友会联合主办,主题为“和而不同,思想无界”的CC讲坛第68期演讲2025年10月25日在中国科学院大学(北京玉泉路校区)礼堂举行。来自中国农业大学资源与环境学院 古生村科技小院 金可默教授出席,并以《村里来了群“常住生” 科技小院的共生实验》为题发表演讲。

  演讲实录:

  大家好,我是中国农业大学资源与环境学院的金可默。今天我想讲一讲我们一群人,在洱海边的科技小院,保护洱海的故事。

  还记得,一个多月前的中午,我在洱海边遛完小狗回到科技小院,刚到门口,一位老爷爷拎着个东西走进来,他的背有些弯,脚步很慢,身后还跟着一只小狗。他笑着说:“老师,能不能帮我修修这个?”老实说,那一刻我有点懵,我真不知道爷爷手里拿的是什么。我说您先进来,然后赶紧把学生叫出来。学生一看,笑着说:“老师,这个爷爷以前来过,这是个播放器,以前修好了,可能这次又出问题了。”说着,学生赶紧搬了把椅子放到院子里,请老人家坐下,说让他等一下,他来帮他修。老人家说不坐了,不麻烦了。我们劝他坐下,说是要修一会儿时间,老人家笑着说:“有你们在村子里,真是好。”那一刻,我心里特别骄傲,为我们小院的孩子们骄傲,为我们在村里“被需要”而骄傲。

  其实我们在村里,谁家里遥控器、电灯、轮椅坏了,谁家孩子结婚需要撑场面,村民都会来找我们帮忙,他们不知道我们什么专业,但是知道我们有文化。后来,我把这个事儿发到朋友圈,写下了这句话,“科技小院在村里的意义,不只是我们会什么,而是我们一直都在。”很多朋友留言说:“这就是科技小院最打动人的地方。”

  大家看我现在在村里游刃有余的,但其实,我是做基础科学研究出身的,之前也没有在农村的生活经验。我的科研方向是研究土壤板结的情况下根系和土壤相互作用的。我常常在实验室里一待就是一天,分析样品和数据,对着电脑看文献、写文章。那种感觉很纯粹,但也很孤独。2019年留学回国以后,我越来越觉得我花了那么多时间去解释“土壤的黑箱”,可农民在田里遇到的那些实际的生产问题,却离我很远。“世事不难,我辈何用”是我的座右铭,但我对于自己的个人价值实现,越来越感到迷茫。

  于是2022年,我做了一个对自己来说不小的决定,把自己放到生产一线,去看看科学在真实世界里的样子。所以,我主动请缨跟随张福锁院士来到了云南大理古生村,带着学生们扎根洱海边,一年300多天住在村里,和农民同吃、同住、同劳动。

  我们所在的古生村就在洱海边,洱海,被称作“高原明珠”,多年前,这里的蓝藻曾大面积爆发,农业面源污染的问题面临极大挑战。虽然经过治理,水质已经明显改善,但距离理想的状态,仍然有一段路要走。我们通过调研发现,当前洱海保护仍面临着面源污染来源不清,农业、农村源贡献不明;作物产值低,环境损失大,洱海保护与农民增收协同难的三大挑战。

  特别是洱海流域的土壤,有机质含量很高,从苍山到洱海的土壤,有机质含量逐渐增加。苍山脚下的土壤有机质含量为3%,而在我们所处的洱海红线区域,这一数值高达8%,几乎是黑土地的两倍。如此高的有机质含量,再加上离洱海如此近,带来了较大的养分流失风险。

  为了解决上述问题,张福锁院士带着我们整个团队,以协同洱海保护和农民增收为目标,联合四十多家高校企业,开展科技攻关。我们把这个工作定义为洱海科技大会战,张老师希望我们以打仗的精神攻坚克难。我们基于土壤养分的供应规律和作物养分的需求规律,创新绿色生态种植技术,研发了相应的绿色智能肥料和复合微生物肥料,既保证了植物的吸收,又减少了肥料的投入,降低环境污染的风险。

  对于我个人来说,洱海流域的情况,是我之前没遇到过的,这里有机质含量高,但土壤结构却又很差,雨热同期下,养分损失风险很大。造成养分供应与作物需求不匹配,导致根系的生长弱,作物长势也差。使得土壤养分磷的流失风险进一步加大,降低磷流失对于洱海水质的提升非常关键。

  而土壤结构-根系-磷三者的关系,正是我一直以来的科研方向,从博士到现在非常有经验,我很开心又找了一个为洱海做贡献的地方。希望能够拿出一套针对洱海流域高肥力土壤背景下,匹配性的改良方案,这是一个非常有挑战性又有趣的课题,让我非常兴奋。

  我带着学生系统解析洱海流域,不同土地利用方式下的,土壤结构的差异,构建相应的土壤结构优化与根系强化技术,并创制出系列新型肥料产品。目前技术已应用到流域的水稻、鲜食玉米等主要作物上。

  但是,我们整个洱海科技大会战的团队工作刚开始时,村民对我们的做法既好奇又怀疑。有人问:“你们肥料用的这么少,稻子能长得好吗”?有人说:“环保的种法?那肯定赔钱”。更有人直接问:“你们北京来的老师,能待多久?”。他们不信我们北京下来的老师同学会待下去。

  我们没有解释太多,只是用行动,努力融入这个村,融入他们,和他们一起干。熟悉了以后,一位农户对我说:“金老师,我也知道用肥多了不好,可不用多点,庄稼不结实,收成少了,我家吃啥?”那一刻,我突然明白,问题并不是他们“不懂”,而是他们“不敢”。

  我们开始教他们怎么通过叶色判断养分状况,怎么计算施肥比例,怎么修护生态沟渠。最初,村民们看我们拿着色卡、举着SPAD仪器,蹲在稻田里对着叶子比颜色,都觉得新鲜。有位老大爷笑着说:“你们这是在看稻子的心情好不好耍是么?”后来我带着他们一起比对,他们惊讶地发现,叶色真的能反映肥力和缺素情况。那一刻,科学第一次变成了他们“看得见、摸得着”的东西。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信心,让他们知道有我们在,环保的做法也能种好,不赔钱,还赚钱。

  同时,我们也在向他们学习。白族的老人有自己独特的“天气算法”。他们告诉我们:什么样的云从苍山顶上飘下来,就意味着要起风、要下雨,提醒我们早些收工,注意防护。还记得刚来的第一年,我们就遇上了突发的低温天气,秧苗被冻得发黄发软,我们只好一株株地补。那段时间,老师和学生们天天泡在田里,手都冻得发白。好在后来我们处理得当,稻子最终挺了过来。

  和我们一起干活的农户拍着我们的肩,说:“我们这儿的天有脾气,要顺着它。”那句朴素的话,我们一直记到今天。从那以后,我们和村民的关系也慢慢变了。从最初的“老师和农民”,变成了一起摸索、一起寻找解决方案的朋友。我们发现,改变从来不是“推技术”,而是共同成长。

  只用了一年的时间,我们的工作就取得了不错的效果。我们摸清了面源污染的来源和贡献,构建了绿色高值种植体系。化肥使用量下降了近30%,亩均产量反而提升10%。洱海流域的氮磷负荷降低,湖水也更清澈了。以水稻为例,2022年我们在水稻种植中实现了每亩808公斤的产量;2023年产量848公斤,到2024年达到874公斤的超高产,实现了三年连续增长。现在整个流域的主要作物都是我们在做技术支持。

  但是要让老百姓守护下来的绿水青山,真正变成他们手中的金山银山,除了技术,我们要做的其实更多。而且,很多是我们并不擅长的事儿。你看,我们是自然科学团队,但是面对村子的发展问题,老百姓的生计问题。我们既要做自然科学的技术创新,又要化身社会学家,想着怎么带动村集体经济,怎么把村子打造起来,如何在村子改造民宿,找出乡村能人,如何找人教他们学习电商,学习拍摄短视频,让他们多一项一技之长,多一个赚钱的方式。张福锁老师说,科技小院到一个村,如果村里的老百姓不赚到钱,我们就是失败的。为此,我们做了很多很多尝试,有成功的,有失败的,有的还在进行中。

  可见,在村子里,我们不只是科研人员,更是他们身边一群“常在的人”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们慢慢成为了一家人。今年4月份,张福锁老师生病后时隔一年多回到古生村,村民们都抢着过来看望他,平时村里的祭祀活动,也为张老师祈求健康。

  在村里做社会学交叉的研究,我们也有自己的范式,就像我们关注田里的种植技术创新一样,也关注到老百姓生活中的,一些看似平常却与洱海水质息息相关的问题,如膳食营养、垃圾分类、厨余回收等。我们把村民膳食营养、厨余垃圾循环利用等问题设置课题,把试验的数据整理成科普知识和宣传页,经常给农户做培训,让他们如何吃的更健康,如何能在家里自己做有机肥。一点一点的提升他们的绿色生活意识。慢慢的,村民们开始主动地进行垃圾分类,开始关注院落整洁。有村民说:“因为你们来了,村子干净了,游客变多了,我们收入也多了,就连我们的邻里关系和家庭关系都变好了”。调研数据显示,快一半的村民都认为自己的生活方式发生了明显改变,也已经在实际行动中养成绿色生活习惯。

  但更大的改变,其实发生在他们的思想里。有村民跟我们说:“现在科技小院的同学常来给我们做培训,和我们聊做饭做菜怎么更健康。以前我们就想吃的更有滋味些,现在也觉得家里做菜的盐和油的确用太多了,不过一时还降不下来,吃饭没滋味儿,但我们慢慢改哈。”那种“慢慢改”的语气,听上去特别动人,它不是被要求的改,而是自己意识到的改。这正是知识变成认知的过程。

  一位嬢嬢对我说:“以前觉得孩子读书没啥用,识点字,会算数,种地够用了,但日子过得苦哈哈。现在看见你们这些大学生,天天在村子里忙来忙去,在田里干活,我们也开始重视孩子的教育了,要让他们好好读书。你看我们村老何家的二闺女,还上了你们中国农大的研究生,又回来村里,我们也跟着骄傲的很”。他们开始相信,知识能改变命运,科学能改变乡村。而孩子们眼里的光也更加明亮了,他们有了更加多彩的梦想。

  最有意思的是,科技小院也成为了村里的一个景点。有的时候小院会来一些游客,我问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科技小院的,他们说是村民告诉他们的,村民和他们说:“我们这儿有个科技小院,你们要去看看,就在河边儿”。那种自豪感,不是因为小院有多漂亮,而是因为他们觉得,这个小院只有他们有。

  相比2022年我们刚到古生村的时候,现在村民脸上多了很多松弛感。他们笑得更自在,做事更有信心。以前担心收入、担心孩子,现在开始谈理想、谈未来。我们常常说,科技小院的目标不是改变乡村,而是激活乡村。让村民重新相信自己能改变生活,这,才是最深层的振兴。

  目前在古生村,我们和云南农业大学等共建立了13个科技小院、100多名研究生,20多名老师长期驻扎,学生一年待300多天,老师待200多天。这不仅让村子“热”了起来,也带来了新的知识流动和社会活力。三年间,小院给古生村带来了2800多万元的收入,直接或间接创造了超过20多个长期或季节性就业岗位。

  学生们的变化,同样让我们很欣慰。以前,他们在实验室里做实验、写论文,面对的是仪器、试剂、电脑和一串串数据;而现在,他们在农户的农田里做实验、写论文,他们第一次发现,科研不只是为了发表论文,更是为了回答老百姓最关心的问题。学生白天在田里测土、布点、去农户家调研。晚上做培训、写日志、整理数据。有个学生的日志中这样写到:“22岁,考回农村读研究生,我找到了人生的意义,第一次感觉论文不是写出来的,而是种出来的”。

  最让我们开心的还是,村里一些外出打工的青年回到村里返乡创业,有人开起了餐厅,有人办起了民宿,我们小院的学生毕业后,也回到古生村做农产品电商销售。

  三年前,古生村只有3家民宿,如今已接近100家。村民的人均收入快翻了一倍。有的人会问,民宿多了,会不会让污染的压力变大啊?是的,游客的增多肯定会带来更大的环境压力,但这也更体现了我们前面为什么要关注老百姓的饮食,垃圾处理方式,培训指导他们的生产和生活行为走向绿色化的意义。你看,我的一个研究生她做的课题是什么?是去老百姓家,去民宿和餐饮的经营户那里,去收集他们的洗碗水,洗菜水,洗澡水。我们去分析它们里面的N,P,COD等污染物的浓度,用来指导他们选用更加环保、价格合适的洗洁精、沐浴液等。我们还把我们的研究结果做成ppt,科普宣传单,定期的在村里组织培训,还组织学生去洱海沿线的民宿餐厅等进行科普。通过我们这些常态化的行动,提升他们的环保意识,也降低了经营行为带来的环境污染的风险。

  上述的种种努力,我们也收获到了很多的成就感。村子里现在有一种新的循环正在形成,这种循环,不是行政命令推出来的,而是生活中慢慢“长”出来的。正如一位村民对我们说:“现在洱海的水更清了,我们的心也更加清爽了。”在我们看来,这正是科技小院最宝贵的意义。它不是“告诉别人怎么做”,而是让每个人都成为自己改变的主角。

  所以,当很多人问我:“科技小院成功的关键是什么?”我常引用张福锁老师的话,就是“科技小院不只在技术的赋能,更在思想的改变。”就像我们在大理,我们一开始相信科学的力量来自技术。但慢慢发现,真正推动改变的,不只是技术、更有人心。如果人心没有动,科学就只是冷冰冰的实验。

  可以说,我们在村里最珍惜的,就是是那些“想通的时刻”。当农民明白绿色不是吃亏,而是长远的收益;当学生明白研究不是论文,而是人和自然的关系;那一刻,科技小院的意义就真正显现。所以张老师常说:科技小院不仅是一种服务模式,更是一种教育形态。在这里,学习与生活融为一体,知识与行动相互滋养。学生不再只是学习者,而是参与者;农民不再只是接受者,而是共同创造者。

  今天,全国已有上千个科技小院,在各个地方,书写乡村振兴的中国故事。但我们知道,真正的成功永远在未来。我们要做的,是让更多乡村拥有自己走向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方式,让更多的人因为认知的改变,成为行动的力量。

  我常常想起那个拎着播放器来的老爷爷。他提醒我们,科技的意义,不在于能修多少机器,而在于能修复多少人与人之间的连接。张福锁院士经常和我们说,教育的真正价值,不是教会别人,而是和别人一起变得更好。而乡村振兴,也不是我们去改变乡村,而是乡村在改变我们。从洱海出发,我们看到了一场真正的转变,从知识到认知,从技术到思想,从个体行动到社会共鸣。科技小院让科技回到人中,让思想扎根在土地上,让改变发生在每一个生活的角落。

  以上就是我们在洱海边科技小院的故事,我们一直在求新求变,未来能够把我们的经验推向全国,走向世界。